“制胜机理”一词源于军事理论。朱小宁研究提出，战争制胜机理=“作战路径及理由”+“优势原理”。森林灭火虽不是军事战斗，但其组织形式、指挥系统、行动原则等方面有很多地方是可以学习借鉴军队的。借鉴军事理论研究成果，把我国森林灭火的制胜机理搞清楚，能够进一步厘清为什么灭火、怎样安全高效灭火等关键问题，在新时代更加坚定地走具有中国特色的森林防灭火之路。

1 我国森林火灾扑救成效显著

我国总体上是一个受气候影响显著、森林火灾多发的国家。以1987年大兴安岭“5·6”森林大火为转折点，我国森林防灭火事业进入发展“快车道”，形势持续向好，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显著成效。

1.1 统计数据反映出我国森林火灾扑救效率保持在高水平

历年火灾统计数据和变化情况是衡量工作业绩的客观指标]。2011－2020年，我国共发生森林火灾31317起，其中一般森林火灾18927起、较大森林火灾12342起、重大森林火灾41起、特别重大森林火灾7起，过火总面积393796hm2，单起火灾平均过火面积12.57hm2。对照《森林防火条例》规定的森林火灾等级标准可以得出，我国近10年的森林火灾中，60.44%的受害森林面积不到1hm2，39.41%的受害森林面积介于1－100hm2之间，二者之和显示受害森林面积小于100hm2的火灾占到99.85%，再去除1起根据伤亡情况确定的特大火灾，受害森林面积超过100hm2的火灾占比不到0.15%。

美国有着世界先进灭火技术装备和雄厚林火科研实力基础，对比其同期林火数据，可以更好地了解我国森林灭火成效水平在国际上的地位。目前，美国拥有林地面积约3.1亿hm2，是我国的1.41倍。将我国2011－2020年林火发生起数、过火总面积和单起火灾平均过火面积与美国同期数据进行对比。研究表明，我国森林火灾的森林受害率也远低于美国同期水平。由此可见，我国森林火灾的处置效率明显高于美国。

纵观近几年来发生过的震惊世界的特大森林火灾，拥有强大空地消防力量的发达国家在森林大火面前也往往束手无策，任其肆虐山林及周边村镇，造成难以估量的资源、生态以及生命和财产损失。

1）2017年加拿大西部卑诗省的森林大火。自4月持续至9月，烧毁超过100万hm2的森林，经创下了当地的历史记录，曾引起5万人紧急疏散，导致超过3000人流离失所。政府为灭火花费超过4亿加元(约合人民币21亿元)。

2）2017年葡萄牙中部大佩德罗冈地区森林火灾。6月17日发生，至22日熄灭，造成64人死亡，204人受伤，2.6万hm2森林被烧毁，成为葡萄牙近年来造成伤亡最大、40多年来最严重的一起林火，共有2400多名消防员、825辆消防车和24架飞机参与灭火。

3）2017年发生在美国加州旧金山湾区北部的森林大火。10月8日起火，持续燃烧11天，造成至少42人死亡、逾7000栋房屋和商业建筑被烧毁，约10万人紧急撤离。总过火面积超过777km2（7.77万hm2），相当于整个纽约市的面积，数千名消防员投入救火。

4）2018年美国加州北部地区坎普森林大火。自11月8日起，这场加州百年来最严重的山林大火过火面积达6.2万 hm2, 造成至少85人死亡，近1.9万幢建筑被毁。虽然派出超过10000名专业消防员并动用包括消防飞机在内的大量先进装备，但将近两个星期火势仍得不到控制。在25日是靠一场祈求已久的暴雨浇灭肆虐的大火。

5）2019－2020年澳大利亚森林大火。2019年9月6日，南威尔士州北部地区发生火灾，由于初期控制不力，加上持续高温、干旱、大风的气象条件，9月以后，火势失去控制，并快速蔓延。截至 2020 年 1 月 14 日，澳大利亚森林火灾过火面积估计 1860万hm2，5900 多栋建筑被烧毁，34人遇难，死于火灾的动物超过 10 亿只，一些濒危物种可能已经灭绝，空气质量已经下降到危险等级。2019 年底美国宇航局公布数据显示，这次火灾释放出的二氧化碳已超过3亿吨。澳大利亚 2019-2020年森林火灾所暴露的生态、经济、社会、政治等各方面的问题，已经演化上升成为国家灾难，引发国际社会深切关注。

6）2019年亚马逊地区森林大火。持续燃烧超过40天，过火面积超过100万hm2，玻利维亚有上千户家庭受灾。大火持续时间长，燃烧面积大，对当地的生态环境破坏较大；释放出大量的二氧化碳和气溶胶，对当地乃至全球的气候都产生较大影响。

7）2020年美国加州森林大火。9月4日晚，加州塞拉利昂国家森林发生火灾，火势迅速扩大。至9月18日，当地有超过20处大规模山火，320多万英亩（约合129.5万hm2）的土地被大火吞噬，约1.5万名消防员参与灭火行动。10月4日，美国加州林业与消防局通报，山火烧毁了加利福尼亚州近1.6万km2（160万hm2）的土地，达到了史无前例的水平，并已造成了31人死亡。根据美国国家机构协调中心的数据，大火摧毁了8200多所建筑物，造成53000多人流离失所。

我国同期发生影响较大的森林火灾主要有：2017年内蒙古大兴安岭毕拉河“5·2”、呼伦贝尔那吉林场“5·17”两起特大森林火灾，过火面积达1.15万hm2和8400hm2，共造成6人烧伤，分别投入9000多人、12架飞机，在3天之内得到有效控制。2018年内蒙古大兴安岭汗马自然保护区“6·1”森林火灾，过火面积5100hm2，投入3600多人、34架飞机，于6月6日成功扑灭。2019年四川木里“3·30”森林火灾造成27名森林消防指战员和4名地方人员牺牲，过火面积约20hm2，是1987年大兴安岭“5·6”大火之后致人死亡最多的森林火灾。2020年四川西昌“3·30”森林火灾致使19名地方专业扑火队员牺牲、3人受伤，过火总面积3047hm2，受害森林面积791.6hm2，直接经济损失9731.12万元，投入5627人、6架直升机，于4月2日扑灭。

相较于国外森林大火动辙上百万甚至上千万公顷的过火面积、十几天甚至数月的持续时间、成千上万建筑被烧毁、数万人流离失所、数以亿计的野生动物死亡和二氧化碳释放量，我国特大森林火灾的规模和损失均低了至少一个数量级，总体维持在较低的水平。这也说明我国在森林火灾的处置能力和扑救效率上更具优势。

2 我国森林火灾扑救制胜机理

从国家森林防灭火发展历程和工作实践中探寻发现，我国扑救森林火灾之所以会更加高效，根本原因就在于先进的灭火制胜机理。

2.1始终坚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宗旨理念

党领导下的森林防灭火工作，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在我国，扑救森林火灾的目的就是要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保护与人民生存发展密切相关的森林生态安全、保护实现乡村全面振兴和人民生活幸福所依赖的绿水青山。灭火行动中坚持生命至上，既包括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也包括灭火人员自身的生命安全。这就是我国森林灭火制胜的原动力，有了“两个至上”的宗旨理念，一旦发生森林火灾，整个森林防灭火体系乃至整个社会就会迅速统一思想、集中力量应对处置，更加坚定有火必救、攻坚克难、连续奋战的信心信念，而不会再困惑于“发生森林火灾该不该救”的问题。相反，一些西方发达国家的政治体制弊端制约了消防应急合力的形成，资本主义社会的先天利己主义思想是集中力量开展森林消防工作的巨大障碍，如美国、澳大利亚等国家近年来的森林火灾扑救工作就暴露出此类问题。

2.2始终坚持预防为主、积极消灭的工作方针

早在1965年国务院批转林业部《关于当前森林火灾情况和加强防火工作的报告》中，就把“预防为主，积极消灭”确定为森林防火工作的方针。1988年1月，国务院发布的《森林防火条例》首次将“预防为主、积极消灭”这一方针以法规的形式固定下来。2008年修订后的《森林防火条例》第3条仍然强调的是“预防为主、积极消灭”，但从新条例的结构和内容中还能延伸解读出“以人为本、科学扑救”的思想。2022年10月，中办、国办印发《关于全面加强新形势下森林草原防灭火工作的意见》进一步明确，坚持“预防为主、积极消灭、生命至上、安全第一”工作方针。

森林火灾防治工作的重点必须摆在预防上，这是林火特点所致。我国各级森林防火机构以强有力的行政管理为抓手，以森林火灾的火源管理为主线，以国家和地方基层森林消防队伍为基本保障, 火灾预防工作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但杜绝森林火灾显然难以实现，那么一旦发生了火灾，就要积极应对处置进行消灭，而且是坚持以人为本、安全第一的科学扑救。50多年来，正是在这一方针的指导下，坚持“防”与“消”紧密结合，灭小火防大火，使我国的森林火灾数量、森林受害率、人员伤亡明显下降，并多年保持在历史低位。实践证明，只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制度，才有能力“以行政命令调动所有资源，举全国之力预防和扑救森林火灾”，这也是我国森林防灭火工作的优势和特色。

2.3始终坚持打早、打小、打了的基本原则和目标

“打早、打小、打了”最早出现在周恩来总理1967年4月关于加强中苏边境护林防火工作的指示当中。1987年经过对大兴安岭“5·6”大火深刻总结反思后，“打早、打小、打了”在有关森林防火的文件和会议上提到的越来越多，并在实践中逐步成为我国扑救森林火灾的基本原则和目标。“打早、打小、打了”是一个相互联系的有机整体，既是战略原则又是战术原则，既体现在火灾发生的初始阶段，也贯穿于火灾扑救的全过程。

2.3.1打早是重要前提，是快速行动的问题

林火发生的初始阶段往往面积小、火势弱，相对容易控制，只要做到早发现、早到位、早扑救，快打快清，速战速决，就能实现打小打了。国外很多森林大火，比如，2007年夏季希腊、2010年夏季俄罗斯、2019－2020年澳大利亚等损失惨重的森林火灾，都是起火初期未引起足够重视，到了大火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为时已晚。据俄罗斯自由广播电台援引俄林业部门的说法，因为怕丢官，一些地方政府官员不愿如实向上级紧急情况部门汇报火灾情况，而寄希望于自己处理火灾，结果是，地方政府根本无力独立熄灭火灾，最终酿成大面积灾情。在我国，各地根据实际，通过卫星、视频、瞭望监测和空中、地面巡护等方式，及时发现火情；采取靠前驻防、前出备勤等方式，将专业灭火力量向林区一线延伸，利用直升机机降索降、汽车和装甲车快速投送灭火力量，确保早到位、早扑救，取得了森林受害率低于0.9‰的突出业绩。

2.3.2打小是关键核心，是抓住战机的问题

行业内经常把“打早打小”放在一起，的确“打早”本身就有“打小”的含义，但“打小”却不仅限于火灾初发阶段，即使在火灾形成一定规模甚至发展为重特大火灾时，也存在相对“小”的情况，即火势弱小的时段和地段。灭火行动中要善于抓这样的有利战机，积极地“打小打了”，同时也可以保证灭火人员安全。当火势发展迅猛，不具备“打小”的条件时，决不能强拼硬上，一方面要避其锋芒、伺机而动，另一方面可采取直升机吊桶（机腹式水箱）洒水、固定翼飞机喷洒灭火剂、人工增雨作业等手段压制火头、降低火势，将不可打之火转化为可打之火、高危之火转化为相对安全之火，火势变缓减弱时再进行扑打。2021年10月31日，西藏察隅“10·27”火场北线发生爆燃，正在附近开设隔离带的数百人迅速撤离，待11月1日火场风力减小，北线形成下山火，火势减弱后，森林消防队伍抢抓战机，成功阻截北线明火，火场得到有效控制。

2.2.3打了是根本目标，是彻底熄灭的问题

森林灭火的所有工作，本质上都是围绕一个“了”字进行，既是最终目标，也是根本要求。“打早”“打小”是为了更容易消灭明火，是“打了”的前提和基础，而清理看守火场则是实现“打了”的重要程序和措施。因此，我国在森林火灾明火熄灭后，都会组织一定力量对火场余火、暗火进行彻底清理，达到“三无”后再视情看守1－3天才能撤离，确保灭火的彻底性。放眼当今世界范围，除极少数火灾自然熄灭外，绝大多数森林火灾要想彻底熄灭，最终都得靠地面人工来实现，必须要有人上去，这也是世界森林消防行业的共识，区别在于谁能更好地把人员组织起来对火场进行彻底清理，消除隐患，保证不复燃。很多发达国家广泛应用专业飞机灭火，在压制大的火头、控制降低火势上作用和效果明显，从根本上讲，也是为了地面人员能够上去创造条件，清理人员到不了位，就很难实现火场彻底熄灭。2021年夏季，美国、加拿大、俄罗斯等国家在处置本国大规模森林火灾中，在投入大量飞机灭火的情况下，由于空中洒水作业后缺少地面人员跟进清理看守，往往死灰复燃，扑火效率低下，大火持续燃烧，损失极为惨重。尽管美国是超级大国和科技大国，拥有卫星云图和消防灭火飞机这些“尖端武器”，但控制山火的关键，仍然是荒野消防员。

3 我国森林灭火效能提升的策略建议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的事情必须按照中国的特点、中国的实际来办，这是解决中国所有问题的正确之道。由于地理环境、社会制度、治理模式、工作理念等与美国等西方国家存在很大差别，虽然外国森林灭火的有益经验值得学习借鉴，但也不能盲目跟从，还是应当从我国国情和实际需求出发，统筹规划，加强建设，不断提升森林灭火效能。

3.1加强航空力量建设

加快构建国家应急救援航空体系，增加航空消防飞机数量，尤其是适合直接灭火、适宜高海拔作业的大中型直升机和续航能力强、载量大的固定翼灭火飞机，实施机群灭火，提升应对突发大火难火的能力，降低灭火人员伤亡风险。充分利用好现有航空消防力量，高度重视航空灭火技战术训练，提高飞行人员火场环境下洒水、喷洒灭火剂的精准度，避免无效作业和资源浪费。加强空地协同、立体灭火战法研究，不断优化“飞机+消防员”的空地结合高效灭火模式。

3.2强化专业技能培训

森林灭火属于高危作业，也是“技术活”，对灭火人员的专业素质要求很高。很多国家法律规定未经过专门的防灭火训练者不得参加森林灭火。我国“以专为主、专群结合”的森林灭火力量体系当中，相当数量的人员缺乏专业性、系统性训练，灭火实战能力有限，潜在安全风险较高。加强灭火人员专业技能培训特别是指挥员训练，大力提升专业能力素质，既是当务之急，也是长久之计。

3.3研发高效技术装备

长期以来，由于森林灭火的复杂性，很多先进技术很难在野外灭火作业中应用，世界范围内也没有特别有效的技术和手段。要扶持科研机构和相关企业加大对实用森林灭火装备和火场紧急避险技术的研发力度，重点发展新型灭火指挥通信、智能无人灭火、轻型智能工程机械等装备，加速科研成果转化，推进实战应用，提高我国森林灭火机械化、信息化、智能化水平。

3.4完善林区基础设施

我国的重特大森林火灾主要发生偏远林区，主要原因就是偏远林区林火监测、道路网、机降场、隔离带、通信基站地等防灭火基础设施薄弱，发生火灾后不能及时发现，灭火力量很难快速到达火场进行初期处置，致使发展成大火。完善林区基础设施有利于火情早发现、力量早到位、火灾早扑灭，实现打早、打小、打了。特别是畅通的林道网不仅便于快速运送灭火力量，还可以起到阻隔作用，阻止火势蔓延，同时也可以作为以火攻火的有利依托，控制大火的蔓延。

4 结语

森林防灭火是应急管理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国家治理能力的具体体现之一。我国森林防灭火工作取得的显著成效，充分展现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和我国森林灭火制胜机理的先进性。进入新发展阶段，森林防灭火领域也应当用新视角、新标准、新举措来适应新形势、解决新问题，由减少灾害损失向减轻灾害风险转变，通过管控风险把森林火灾数量、损失和伤亡始终控制在较低水平，防止发生造成重大损失和重大影响的大火巨灾。

(本文作者闫鹏，系应急管理部森林消防局副局长，高级工程师；通信作者赵彦飞，系应急管理部森林消防局作战训练处副处长。此文同时刊登于《消防救援学术研究》2023年第1期)